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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、

    “嫂子——”

    全玉女人“邦邦”地敲着门,敲着门还边喊着:“嫂子,嫂子,给俺开下门!”

    “谁呀?谁,啊,快把它拽出来,拽出来。”过了一会儿又听就屋子里的女人问:“谁啊——”又听男人说:“日,都弄我裤子上了!”

    那女人就喊起来,说:“嫂子,我啊!天还早着呢,恁和俺哥在干个啥呀?”她说着的时候,自己就“咯儿,咯儿”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来了,来了!”门开了,一个女人就探出了头。她的脸红红的,头发也有些零乱,看了全玉媳妇儿就问:“啥事儿呀?”

    全玉媳妇儿看着她的样子,就又是笑,还说着:“俺水运哥刚回来就火急急的了?!”水运的女人听了,就拧了她的嘴,说:“你个媳子瞎说啥,叫你个媳子瞎说!”那女人就尖叫着讨饶,说:“嫂子,嫂子!你放手,你放手!我不说了,保准不说中不?!”水运女人就嗔着,问:“我有啥秘密还让你守着?”这时候,水运提着裤腰光着脊梁从堂屋里走了出来,正被全玉媳妇看了个正着。她又坏笑着说:“看俺水运哥那样子,腿没有软吧?你有啥秘密你自己心里明着呢!”水运女人看了男人出来,就笑着说:“啊?!你说你不是说”她说着就“哈哈”地笑了,说:“全玉才那么猴急呢!我们刚才在逮鸡——”水运媳妇说着就把那女人拉进了院子,还郎声地说着:“他才回来,却定要我给他杀鸡。公鸡我都卖了,就剩了母鸡,正下蛋呢!你说他是谗得个啥样?”水运也说:“娘哩个逼,这鸡就成精了,看把我着裤子给屙的!”说着,就拿了院子里晒衣绳上搭的毛巾擦。水运媳妇儿还接着说:“把它给撵到院子了,还是抓不住,就给挤到屋里。它柜上床下地跑,他才从床底下抓住鸡尾巴,哪想到就给屙到了裤子上!”水运说:“你还不把鸡拿出来,赶快杀了?!”女人就去屋子里拿鸡,全玉媳妇也讪讪地笑着跟进了屋子。

    水运女人解着拴在鸡腿上的绳子,还问:“啥事儿?喊得跟杀猪一样!”

    全玉媳妇儿说:“你说这啥事儿?整个庄子都闹腾开了!”

    “咋了?”

    “春花给人抓走了!”

    “为啥?”水运女人就丢了手里的鸡,说:“她一个寡妇家,犯啥法儿了?”

    “她给计生办的人抓去了。”女人说着,就仰头往外看看。水运坐在院子里的一把椅子上,叼着烟“吧嗒,吧嗒”地抽。她就低声儿说:“听说她有了!”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水运媳妇就喊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咋了,鸡还啄你不成?!”水运朝屋子里喊着“还不快把它拿出来杀了!?”

    女人说:“瞧你谗的?!不关你事儿!”说着,就拿起了鸡往外走,边走边对全玉女人说:“走,咱去灶屋里说去!”出来的时候,她看见了水运坐在院子里抽烟,就说:“他爸,你去咱菜园子里摘点菜回来,晌午咱做鸡肉面片儿吧!”水运看了全玉媳妇眼里贼贼的光,就披上了褂子走了。

    水运女人让全玉媳妇帮她抓住鸡腿,她拿了刀抹鸡脖子,还没有下刀,就问:“她一个寡妇家,咋能说有了就有了?”

    全玉女人抓了鸡腿,眼却看着水运女人,说:“这我也不相信。顺娃他娘给我说的,我说,‘婶呀,你老了老了,咋还诓俺哩!’她说,‘这还能有假,俺明眼儿看着妇联主任领了人去她家,出来的时候还真看着春花走路不对劲哩!不是有了,是咋地?’俺也常听人说,来山那家伙和她走得近呢!”

    “照你说,那真是来山和她的了?”水运女人说着,就拿了刀把鸡脖子抹了。鸡疼得直蹬腿儿,却被全玉女人死死地抓着,提溜着往地上的一个净碗里控血。“不是他的,还能是谁的?!”她看着鸡血流得差不多了,就把鸡扔在了院子里,还说着:“让它扑腾扑腾,肉就好吃了呢!”

    “还有这种事儿?还有这种事儿?”水运女人就拎着刀,呆立着,嘴里嘀咕着。

    二、

    庄子的中心是个十字路口,旁边就有一棵大槐树。槐树下是明礼家的杂货店,卖些日常用品。平日里庄子里的人都爱往这店里聚,说闲话唠嗑儿,家长里短街头巷尾野史趣闻,人都爱拿来说说。时间一长,就有人给明礼提议说:“明礼,你咋不开个小酒铺,卖点小菜一类的,人们说着闲话唠着嗑的时候还能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呀!”明礼听了,也觉得对哩,他就在杂货店旁边搭了间屋子,摆了桌子板凳卖酒卖小菜。他媳妇的手艺好,就能变着法儿做出十多种的凉菜。平日里,村人谁家请人喝酒了,就说:“去明礼那儿要几个凉菜吧!”

    那天,在明礼的小酒铺里,又坐满了人。代纯才一进屋就喊:“他嫂子呀!给我来碟花生米,再要一壶酒!”

    有个年轻后生问:“叔呀,大热的天,还喝白酒呀?来瓶冰啤酒不中?”

    “啤酒啥喝头,像刷锅水一样!”

    明礼女人端了碟花生米,拿了壶酒,听了纯才的话,就笑着说:“啊?!叔哟,你还喝过刷锅水呀?”

    纯才看了看明礼女人,说:“你这妮子,还没大没小的。我打个比方,你知道不?”

    那年轻人见了明礼女人,就说:“你头发长,别瞎说。再给我们来瓶冰镇的啤酒!”说完,就回头给身边的几个年纪一般大的人说:“妈的,这挣钱比吃屎还难,花钱咋比喝水都容易?”

    又有个说:“可不是,本来回来过麦季子呢!麦季子还没有开始,春上挣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!”

    “呵呵,你不是花得差不多吧,是给你女人要得差不多了吧?”

    屋子里的人听了他的话,就都是笑。旁边桌子上的一个人就说:“金山哥,去年冬你结婚的时候,我见你那媳妇也怪老实的,咋也把你管恁紧?”

    “瞎——她管我?她也不照照她自己?!”

    那叫金山的年轻人正说着,就听屋子外面有个女人喊:“金山,金山——”

    刚才那人就说:“金山,你老婆来了?!”他说完,就是坏坏地笑着。

    “她来咋了,不管她。咱喝咱的酒!”金山稳如泰山,根本没有把老婆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“金山——”女人已经进了屋了,正看见金山翘着头看她。

    “咋了?有狼在撵你么?”

    就有人说:“金山,说不定是色狼呢,还不去看看!”

    “日——”金山骂了那人,就又问女人,说:“咋了?”

    “北庄俺哥来了,你回来陪陪?!”女人娇羞地看着他,问他话的时候也有些打探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过来一起喝吧!”和金山一起喝酒的那年轻人说。

    “来水哥,我在家也烧了菜,要不你也来吧?!”那女人反而邀请他了。

    “下回吧,下回吧,我这正喝着呢!”叫来水的人就摇着手。

    金山就站起了,跟着女人往出走。人们都说:“这媳妇儿挺驯良的,说话也中听!”代纯才抿着酒,夹了一颗花生米,边嚼着边说:“那是谁骂着婆婆往出赶?!”

    人们就又想起了春上这女人和婆婆吵架的事儿来,正想着呢,就听屋子外“啊”地一声金山的喊。人们哄地就闹腾开了,过了一会儿就静下来,只听那女人尖声地骂:“我叫你个狗日的不进家,回来就喝酒呢!我叫你——”说着这话的时候,感觉声音儿狠,似咬着牙般地。同时,就听了金山杀猪似地一声喊,然后就小声儿地求女人。

    屋子里的人,没有一个不笑得捧着肚子的。有个就“噗”地喷了嘴里的酒,然后就“咳咳”着,脸红脖子粗的,呛了。纯才仍然轻轻地抿着酒,还说:“这叫作个啥?出外打工数几年,好不容易挣了钱,却娶个母夜叉!”人们也都忿忿地。有人就说:“这是啥世道呀?娶个媳妇跟买人一样,精贵着呢!”也有人接着说:“你娶回来了,就娶个主儿了,一家人都得服小!”“媳妇儿厉害呀!”“也没有啥节烈守寡了,现世道里没寡妇呀!”这话一说,人们就又说起了玉成媳妇给计生办的人带走的事儿,说她怀孕的事儿。来水说:“俺玉成哥都死了两年了,她咋就又有了?肯定是野种!”

    “你经常在外面,你知道个啥?那来”一个小伙子正说着,就被拎着瓶啤酒的明礼女人照头上打了一下。他就说:“嫂子,女人脚,男人头,都摸不得呢!”他又往明礼那儿看了眼,就坏笑着,低声儿说:“嫂子,哪天明礼哥出门了,你给俺留着门儿呀!”

    明礼女人就去撕他的嘴,说:“你这小家伙,毛不定扎全没呢,还想飞了?”说着的时候,就使了使眼色。

    那小伙子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来水,就不吱声儿了。

    来水听着他们说话,也是笑。金山走了,他一个人喝酒,就寡了起来,付了钱就出门儿了。他走出去的时候,就听见身后的人都骂那小伙子不长眼色,他也没有听出啥儿味道。槐树下,正有一只挂着奶头儿的老母猪,领着一窝儿的猪娃儿在那拱地寻食儿。他望了一眼那母猪肚子下挂着的奶,就醉眼迷离地走了。

    “来水,来水,你也回来了?”

    他回头正看见水运拿着把菜跟过来,就说:“水运哥,你去摘菜去了?啥时候回来的?”

    “昨儿个回来的!我以为麦子该熟了呢!”

    “还得两三天吧!”来水醉醺醺地说。

    “今儿个别走呀!恁嫂子杀了鸡,来家咱喝两盅!?”

    “不了,不了!刚喝过了。哪天我请哥过去!”

    水运想再说什么,看着来水踉踉跄跄地走了,就回了家。

    三、

    午后的时候,庄子西头起了一团云,就有了风。入夏的天,见风见云就是雨。云刚罩住半个庄子,雨点就落下来了,砸在灰尘四起的黄土地上,就起了黄云似的烟。人都在烟里走,人也都在这烟里骂,骂这鬼天气。

    起风的时候,代纯才就忙着去抱柴禾。他刚搂了一捆包谷秆,稀疏的雨点就砸在了他的头上。他骂了一声娘,发了一声狠。雨却也发了狠,就密了起来。他抱着包谷秆快步地往屋跑。雨也像长了脚,也是拼命地追。纯才前脚刚进了屋,后脚已经给倾盆似的雨水打湿了。整个世界就都是泥土的味儿。他扔了柴禾,就望外面的雨,言语着:“哎,这麦子眼看着要成熟了,再毒日头晒两天就能动镰了。咋就下了这雨?”说着就想骂,骂了也不解恨,就枯坐着盼着屋外的雨能停下来。他听见隔壁的院子里也是骂,日娘捣老子地骂。他听出了,是来水的声音。

    来水中午醉了酒,就睡了。女人晒了一院子的棉衣棉被,他也不管不问,就躺在凉席上,醉了酒打着鼾。来水醒来的时候,雨已经盆泼似地下了,他惺忪着眼,看女人湿着手湿着头地把一堆潮的棉衣棉被扔在床头上,就问:“下雨了?”女人接着就骂:“日恁娘,你还睡呀!都给水冲了,你还不管不问哩!”来水从窗子里看了看外面的雨,也骂着:“日他娘的,这啥日子了还下雨?!”

    “这下又收不了了!”女人也说“庄稼人咋都恁受作践?”

    “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,这地有啥种头?!又白辛苦了一场!”

    “不种地,你吃啥?你穿啥?”女人也不示弱。

    来水瞥了瞥女人,说:“厂里正忙呢!你三天两头打电话,说麦子熟了,该收了,让我回来。我回来了,麦子又不能割,却又遭了这雨?叫你别种地了,跟着我出去打工,挣钱也快,你倒还热着这地呢?!”

    “我在家辛辛苦苦地给你撑持着,种着地养着你的娃子,你还说这话了?”女人委屈得眼睛就红了,眼泪儿也在眼眶里打转转。

    来水就不说了,唉声叹气地坐着。

    “现在种地咋了?也不用交差交税,白给你种你还不愿了。你打工的钱呢?也没有见你手头有个啥儿钱?你看国柱人家,出外没多久就盖起了楼房了!你呢?你出去有多少年了”女人在那儿数叨着。

    来水看着外面的雨,没有停的意思,就像女人没完没了的唠叨,就烦了,说:“日他娘的,有完没完?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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