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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,而且有点朝下弯,花白的上须也是这样;所以维妮佛梨德在微笑中慢吞吞地说:

    “好玩,是不是?”

    从男爵从微笑中发出的回答就象连珠炮似的:

    “你记得佛莱塞书里那个把新娘埋了半人深的部落吗?”

    他的话说得跟别人一样快!他还有一双深褐色的生动的小眼睛,就象天主教神甫的眼睛一样,四周全是皱纹。维妮佛梨德忽然觉得他说不定会讲出一些不入耳的话来。

    “婚礼——总是非常有意思,”她咕噜了一句,就走到索米斯跟前。索米斯沉默得有点古怪,维妮佛梨德立刻看出是什么事弄得他这样呆板。在他的右边是乔治?福尔赛,在他的左边是安耐特和普罗斯伯?普罗芳。他只要转动一下就会看见那两个人,或者从乔治?福尔赛嘲笑的眼光中看见这两个人的影子。所以他不瞅不睬是完全对的。

    “他们说悌摩西已经垂危了,”索米斯抑然说。

    “你把他葬在哪里呢,索米斯?”

    “高门山。”他数数指头。“连他一共十二个了,包括妻子。你觉得芙蕾打扮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漂亮极了。”

    索米斯点点头。他也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漂亮过,然而他总免不了有这样的印象:这个婚姻是不正常的——他仍旧记得一头埋在沙发角上的那个瘫痪的人儿。自从那一夜之后,一直到今天,她都没有跟他谈过心里话。他从车夫那里知道她又上罗宾山跑了一趟,可是扑了个空——一座空房子,没有人在家。他知道她收到过一封信,可是不知道信里讲的什么,只看见她躲到房间里哭了一场。他留意到她有时候看着自己,以为他不注意到,好象仍旧弄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,使这些人恨他到这种地步。唉,事情就是如此!安耐特回来了,夏天慢慢的挨过了——挨得人真不好受,后来芙蕾忽然说她要跟小孟特结婚。告诉他时,她对他表现得稍微亲热一点。他就答应了——反对有什么用处?他从来就不愿使她拂意过,这有老天可表!而且那个年轻人好象对他非常颠倒。当然,她当时是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心情,而且年纪很轻,轻得厉害。可是自己如果反对的话,那就保不定她做出什么事来,在他看来,她说不定想要从事一项职业,当医生或者当律师,那类荒唐事儿。她对绘画、创作、音乐都性情不近,然而他以为,一个未婚女子在这种年头如果要做点什么事情的话,还是这些方面最最适宜。整个说来,结婚将会使她安分些,她在家里总是那样五心烦躁、坐立不安的,这一点他看得太清楚了。安耐特也很赞成这门亲事——安耐特由于他拒绝知道她做下什么丑事(如果她真的做了的话),好象仍旧蒙着一层面纱似的。安耐特曾经说:“让她嫁给这个年轻人吧,这孩子不坏——并不象他表面那样浮泛矫欹的。”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这种说话——不过她这话总算使他免掉不少狐疑。他这妻子,不管她行为怎样,看事情总还算清楚,而且常识也丰富,丰富得有点使人不开心。他给了芙蕾五万镑的奁资,注明不得转让,以防中途变卦。这个婚姻会不会中途变卦呢?他知道,她对另外那一个还没有忘情呢。新夫妇要上西班牙去度蜜月。她走了之后,他要更加寂寞了。可是往后,她也许会忘记掉,而且和他又好起来!

    维妮佛梨德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。

    “怎么!真是万想不到的事——琼!”

    果然是她,穿了一件伊斯兰教徒穿的长袍——这种衣服象什么样子——系一根束发带,头发拖了出来;索米斯看见芙蕾上前招呼她。两个人一同走了出去,到了楼梯间里。

    “真是的,”维妮佛梨德说“她做事总是异想天开!你可想得到她会跑来!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想到请她呢?”索米斯问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她不会来的,当然是这个缘故。”

    维妮佛梨德没有想到支配行为的总是人的性格;换句话说,她忘掉芙蕾现在也是“可怜虫”了。

    接到请帖以后,琼先是想“我说什么也不去理会他们!”后来一天夜里梦见芙蕾坐在小船上死命向她招手,神色异常惨淡;早上醒来,她就改变了主意。

    芙蕾上前跟她说了一句“我要去换衣服,跟我上去吧,”她就随她上了楼。芙蕾领她进了伊摩根旧日的寝室,这是预备好给她梳妆打扮用的。

    琼在床沿上坐下,瘦瘦的,身体笔直,就象个秋天的精灵。芙蕾把房门锁上。

    她当着琼把新娘的衣服脱下来。她生得多美呀!

    “我想你会当我是个傻瓜,”她说,嘴唇在抖“因为如果是乔恩多好。可是这有什么关系?马吉尔要我,我也无所谓。这样我可以离开家。”她把手伸进胸口花边领子里,掏出一封信来“乔恩写给我的。”

    琼看一下信:“奥卡纳根湖,英属哥伦比亚。我不回英国了。上帝永远保佑你——乔恩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出吗,这一来她永远不怕了,”芙蕾说。

    琼把信还了她。

    “这对伊琳不公平,”她说“她一直告诉乔恩可以照自己意思行事。”

    芙蕾苦笑一下。“你说,她不是也毁掉你的幸福吗?”

    琼抬起头来。“亲爱的,人的幸福是谁也毁不了的。这话毫无道理。打击是有的,但是我们又冒了起来。”

    芙蕾伏了下来,脸埋在她的伊斯兰教徒长袍上;看见这种情景,琼感到一阵难受。一声压抑着的呜咽升进她耳朵里。

    “不要——不要难受,”她轻声说“不要哭了!来,来!”

    可是芙蕾的下巴仍旧紧紧抵着她的大腿,而且呜咽得不可开交。唉,唉!这是免不了的。事后她就会觉得好些了!琼拍拍那个美丽头上的短发,她心里所有零碎的母爱一时都集拢来,透过她的指尖进入这个女孩子的脑子里。

    “不要让它压着你,亲爱的,”她终于说。“我们不能控制生活,但是我们能够和它斗争。自己要争气。我就是不得不如此。我也抓住不放过,象你一样;我也哭过,象你现在这样哭过。可是你看看我呢!”

    芙蕾的头抬了起来;一声呜咽忽然转为短促的惨笑,说实话,她眼前看见的是一个消瘦的,而且相当放纵、相当疲惫的女孩子,可是眼睛里仍显出勇敢。

    “好吧!”她说。“很对不起。我想只要我飞得快,飞得远,我就会忘记他。”

    她爬起来,走到洗脸架那儿。

    琼看着她用冷水洗去泪痕。当她站在镜子面前时,除掉一点宜人的红润外,脸上已看不出啼痕。琼从床沿上站起来,把一个针球拿在手里,把两根针故意插错地方,好象这是发泄同情的唯一办法。

    芙蕾打扮好时,她说:“让我吻吻你,”就用下巴使劲抵一下芙蕾温热的粉颊。

    “我要抽支烟,”芙蕾说“你不用等我。”

    琼看见她坐在床沿上,嘴边叼支烟,眼睛半闭,就离开她下楼。客厅门口站着索米斯,好象对女儿迟迟不下楼感到焦急似的。琼把头一昂,下到二楼的楼梯转角。佛兰茜刚巧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“你看!”琼用下巴向索米斯的方向抬一下。“那个人没有指望!”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意思,”佛兰茜说“没有指望?”

    琼不答腔。“我不等新人上车了,”她说。“再会!”

    “再会!”佛兰茜说,一双铁灰的眼睛瞪得多大。这个古老的仇怨!真的,很有点传奇意味!

    索米斯走到楼梯边上往下望,看见琼走了,满意地透了口气。芙蕾为什么还不下来呢?他们要赶不上火车了。火车将要把她从他身边带走,然而他仍旧不能不担心他们误掉火车。后来她来了,穿一身深黄衣服,戴一顶黑丝绒小帽,赶下楼来,掠过他进了客厅。他看见她吻了她母亲、姑母、法尔的妻子、伊摩根,然后向他走来,和平时一样敏捷、美丽。在这闺女生活的最后一刻,她将怎样对待自己呢?他不能指望过多啊!

    她的嘴唇在他面颊中间抵一下。

    “好爹爹!”她说,就走了。好爹爹!好多年她没有这样称呼他了。他深深抽一口气,缓步随着下楼。还得闹那些扔花纸屑和其他无聊的玩意儿。可是他很想再看见她伸出头来笑那么一下,不过如果不当心的话,这些人的鞋子就会打中她的眼睛。他耳朵里听见小孟特兴奋的声音:“再会,先生;谢谢你!我太快活了。”

    “再会,”他说;“不要误了火车。”

    他站在离地面四层的石阶上,这里可以从人头上——从那些讨厌的帽子和头上望出去。新人上了汽车了;花纸屑扔了起来,象雨点一样,鞋子也扔起来了。索米斯心里涌起一阵——他也说不出是什么——可是眼睛模糊得看不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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