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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看了张瑚一眼,还是道:“早间我已是同两府商议妥当了,叫范尧臣去兼那都水监,由他统管修渠、清淤之事,他平日里头事多,其实最后当还是你来做事……”

    张瑚的嘴唇碰在茶盏边上,才轻轻呼了几下气,正拿嘴唇试那茶水热度,蓦地听得这一句话,手一抖,被热水呛了满嘴,衣襟上都被溅湿了一片。

    他又咳又呛,又着急要说话,又被热茶烫得说不出来,一时狼狈不已,然则还未来得及缓过气来,已是大声叫道:“太后!”

    张太后连忙问道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,这是烫到哪里了?”

    又嘱咐一旁小黄门道:“快去寻了冰水来!”

    张瑚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个,把手上茶盏急急一放,道:“怎的能叫范尧……范参政来管都水监!?”

    他情急之下,险些叫了范尧臣的本名出来,好悬反应得快,遮掩了过去,又叫道:“他对那‘铁龙爪扬泥车法’早有成见,必会想方设法阻挠行事!眼下我已是将‘铁龙爪’自做增损,做成了‘浚川杷’,‘扬泥车法’也正要试用,若是给他主持此事,安能有后续?!”

    张瑚相貌堂堂,身材也好,面皮又白净,又兼气质极好,从来说话、行事都极有分寸,哪里有这样风度全失的时候。

    他见张太后没有立时回复,再坐不住,倏地站起身来,复又叫了一声,道:“太后!”

    张太后却是不为所动,只道:“范尧臣多年为官,不是那等轻率之辈,治河通渠乃是正事,做得好了,他也有功,你也莫要太过担心。”

    张瑚哪里肯信。

    他连连摇头道:“太后,此事不若再做商议,即便是看重其人资历,朝中也不是寻不出能主持此事的……”

    连着被截断了几句话,只到底是自己人,张太后也不觉得被冲撞了,口中道:“我知道你一心要将此事做好,范尧臣从前在江南东路主修过不少堤坝,又曾赈济数十万流民,你要行那‘铁龙爪扬泥车法’,其中耗资、用工何其之大?仓促之间,总有疏漏之处,叫他帮你把着方向,查缺补漏,岂不是好?”

    又道:“前几日那新郑门外之事,虽非你之责,可若是有人帮着查点,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。”

    人命关天。

    众目睽睽之下,巨石从头而降,躲都没处躲,怎能叫人不惶恐?

    短短几日功夫,京城里头已是传了个遍,又恰逢清明祭祀之时,说书的正愁近日没什么新鲜事,得了这一桩,如获至宝,编了许多唱折、说书本,尽把事情往什么“厉鬼索命”、“阴门大开”、“须得一鬼胎祭落河神”、“下回便要童男童女”等等地方引。

    偏偏赵芮也死得突然,外头便又有传闻,说这是先皇警示云云。

    也不知市井之中那些个闲汉愚妇是怎的想的,旁人说什么,他们便信什么,还要加些细节枝叶,譬如那“鬼胎”有六指、“遇得头上四撮毛的,便是厉鬼”等等,拿来四处宣扬,唯恐吓说得不够吓人。

    此时正值新帝登基,万事以稳为上,忽然多了这些个神神鬼鬼的风言风语,闹得人心浮动,张太后如何会不恼?

    只是惹事的是张家人,不好责骂罢了。

    张瑚听了,也有些烦躁,道:“此事生得突然,只能说时也、命也,实在也是运道不好,便是换了范大参过来,也未必能避得开——该来的事情,哪里能躲?”

    张太后却不想同他多说这个,只反复强调道:“范尧臣也知道轻重的,你那‘铁龙爪扬泥车法’若是当真有用,他见了结果,也不好胡来,通渠如此大事,两府俱在一旁盯着。”

    她复又问道:“你那法子,当真是可行?”

    张瑚昂然道:“自不敢欺瞒太后。”

    又道:“我已命人在小溪小流之中试用,即便是那水势不够湍急,也能挠荡泥沙,很是有效!”

    听得张瑚还晓得试用,到底知道稳重行事的,张太后也稍微放下了心,继而问道:“这‘铁龙爪扬泥车法’乃是外人所献,都水监中其余水工如何说?可有异议?”

    张瑚道:“已是叫他们看过,也提不出什么东西来,却也没说不能有用。”

    既然已是试用过,都水监中水工也认真核过,想来不会有什么大毛病。

    张太后点了点头,道:“既是如此,若是那范尧臣再不肯同意,你便把此事同他一一分说,难道他还能寻得出什么理由阻挠于你吗?”

    张瑚实在不悦,可一时半会,却也找不出什么法子拒绝,只好负气而去。

    他走得如此不甘,张太后自然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她想了想,把崔用臣叫了进来,吩咐道:“瑚儿近日忙得很,你且去内库里头寻点好药材出来,送与他去,叫下头人给他好好补上一补——这孩子迟迟不肯娶亲,而今父母俱是不在身旁,倒是叫人十分不放心。”

    崔用臣领了命,少不得说上几句,道:“大公子行事自有分寸,并不是那等不知进退的。”

    张太后点了点头,想到京城里头那等乱七八糟的传言,便道:“一会你去着人去问问周得昆,看他那一处折子拟没拟出来……闹得这样凶,再不压一压,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!”

    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。这虽不是一句好话,然则在张太后看来,却是一句实话。

    百姓之口,便似那黄河之水一般,不能堵之,只能引之。

    百姓自是闲的,左右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做,你越不肯说,他越爱胡乱猜,你要是给了个方向出来,他们虽少不得也私下里嗤之以鼻,不肯相信——毕竟朝廷说的话,自然是没有自己三姨夫的二侄女的七大爷自“某某宗亲家的茅厕里头”、“某某相公的马车旁”、“某某内宦的养子在某处赌坊的包间外”偷听到的话来得靠谱——可有了方向,自由发挥的余地就少了。

    况且世上稀奇事情一茬接一茬,过个一阵子,自有新鲜东西冒出来,他们也再记不起来曾经有过这一桩了。

    只要此时不要闹成什么大气候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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